儒家文化霸权:中国文明迷失本色
终于,儒家黄袍加身,获得了文化霸权,走上了文化寡人的道路。
一个曾经有过些许健康心理的学派,在三百多年压抑之后竟获得了文化霸权。这当真是一个奇迹,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,一次惊人的死灰复燃。深层探究其原因,足以构成专门学问。这里说到的,只能是儒家获得霸权之后的基本作为与基本影响。儒家复活,其潜在能量惊人地爆发出来,开始了大规模重新“整合”中国文明的浩大工程。
第一件事,以修史之权,效《春秋》笔法,对既往历史做绝对符合自家观念的整理记述。纵然不能过分掩盖、扭曲某些众所周知的事实,也必在文后以评点形式给予鲜明褒贬。无论是《史记》的“太史公曰”、“索隐述赞”,还是《资治通鉴》的“臣光曰”,以及全部二十四史的种种作者评点,全部目的只有一个:告诉世人历史就是如此,只应该这样认识历史!应该说,儒家掌控修史大权的实质,是“重塑”中国文明的足迹,是掌控全部意识形态的走向。儒家之心,不可谓不重。修史是儒家的看家功夫,做得老到细致,绝对以真学问面目出现,几乎使你不能不相信事实就是如此。
第二件事,掌控教育制度,确定只能以儒家与符合儒家观念的上古经典为唯一教材。从此,神圣如教义一般的“四书五经”问世,其他所有学派的所有学说一律从教育领域退出。应该说,教育是儒家的基本功之一。从孔子办学开始,儒家唯一可以骄人的实际成就便是办教育。但在先秦时代,实在不能说儒家办学最好。就实而论,先秦学派大都是办学高手。除了老子庄子学生寥寥,墨家、法家、名家、阴阳家、鬼谷子、荀子等等,办学本领与实际水平都丝毫不输于儒家。尤其是墨家,只怕比儒家还强出了三分。惟其如此,儒家深知教育办学的重要,一得霸权,自然要在教育上全力以赴。一家一派掌天下教育大权两千年之久,而能使教育不濒于窒息者,未尝闻也!
第三件事,确立并逐步稳固独尊地位。儒家获得霸权之后,对其他学派学说一律封杀,全部逐出官方视野与学堂庭院,使其以民间形式自生自灭。对诸如墨家法家这等声望过于显赫的死敌,儒家无法强硬抹杀,便极尽冷落排斥,逼你自我萎缩。魏晋南北朝时期,墨家经典已经淹没于“杂书”之中,几乎无法找到文本了。到了清代,涉足法家墨家名家等先秦学派的学者已经是凤毛麟角了。
第四件事,掌控科举制度,从而掌控整个知识阶层的入仕路径。实施方略是:与已经掌控的教育制度相配合,以儒家认可的方式与内容考核知识阶层,从而确定知识分子是否具有做官资格。这一招厉害之极,连根收拾了所有具有“事功”精神的贫寒阶层。你想改变自身命运么,便得经过儒家学问这一关,奈何?自唐代科举制度建立之后,儒家忽然人才多多,儒学代有翻新,宋明理学大为兴盛,可见其中奥妙。
第五件事,将文化人的求学方向单一化,学问内容单一化,以使知识阶层仅仅成为职业文官基地。儒家的设定是:知识阶层的人生使命只有一个,求学目的也只有一个,那就是做官。人从启蒙开始,修学的内容只能有一种,那便是当官的学问。据儒家说,这是“治世”之学。出于这般设定,儒家对修学内容全面改造。孔子“六艺”中的射箭、驾车等生存技能,因于当官无涉,全部删除;工、水、医、农等等末支细学,全部不入学堂;修学者只能以四书五经为圭臬,舍此无他。为此,儒家以通俗形式做了社会性说明:书中自有黄金屋,书中自有颜如玉,只要当了官,一切享受与特权应有尽有,完全不需要生存技能。所以,一切“末支细学”都是有失身分的,统统不能学。此等社会政策之下,中国有了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一个奇特阶层,谓之“读书人”。这种所谓“读书人”,在社会民众心目中的形象表征是:四体不勤,五谷不分;两耳不闻窗外事,一心只读自己书;衣来伸手,饭来张口;黄卷青灯,皓首穷经;以及手无缚鸡之力、不修边幅、君子远庖厨等等等等。于是,“读书人”有了一个社会名号——书呆子。对于书呆子现象,“读书人”非但丝毫不以为忤,反倒以此类呆痴作派为能事而多有标榜,实在令人啼笑皆非。
儒家渗透了中国古典制度的每个毛孔,一一罗列,难而又难。
仅仅是上述基本方面,儒家文化霸权已经给中国文明带来了极为深远地负面影响。
儒家对中国文明的负面影响,最重要的有两个方面。
其一,中国原生文明迷失了本色。中国的原生文明形成于春秋战国时期,诸子百家汪洋恣肆,门派种类应有尽有,其雄浑强健与妖娆秀美相得益彰的气势,其质朴实用与玄奥思辨和谐并存的架构,使中国原生文明有着一种极其坚实的本色,堪称世界文明之唯一。这种本色,要用一句话概括,便是“刚柔相济,强势生存”。也就是说,中国文明在本质上摒弃懦弱,摒弃“文胜于质”的低劣竞争力。
在这种健康的相互制约而又共生共荣的文明生态环境下,保守复古的儒家不足为害,甚至成了一道孤绝凄美的独特文化风景。有强大的天敌制约,它无法泛滥成灾,无法危害社会。而它自身的健康一面,又为时代增添着内涵。这便是文明生态的伟大意义所在。破坏了这种文明生态,必然遭受历史的惩罚。
然则,从获得文化霸权开始,这个中国原生文明海洋中最保守的孤岛,忽然成了自己从来没有担当过的领袖角色,忽然没有了任何学派的制约。从此,中国文明的健康生态开始失衡。儒家洪水在整个华夏文化圈内猛烈泛滥,中国文明开始了漫长的儒家洪水时代。从此,头戴王冠坐拥霸权的儒家,鼓荡着漫天污泥浊水,开始肆意淤塞最壮美的中国原生文明生态。儒家越走越远,文明生态也越来越沙漠化枯萎化。恒久浸蚀,恒久淤塞,伟大的中国原生文明终于渐渐迷失了本色。
一百多年前,中国惨遭列强连番凌辱,国人方才开始反思。最深刻的困惑是:中国究竟怎么了?为什么忽然之间成了世界民族之林的孱弱者?我们的老祖先害了我们么?知识界开始艰难地淘洗已经被浸蚀污染得无法辨认的古老文明,力图淘洗出她本来的颜色。于是,“打倒孔家店”的口号出来了,新文化运动起来了,难觅踪迹的墨家被挖出来了,法家被挖出来了,林林总总的被淹没的学派也被挖出来了,革命也有了,运动也有了。轰轰烈烈百余年,反反复复翻烧饼,那个最根本的老问题还是没有明确答案:中国文明的力量根基究竟在哪里?
【其实早就成了世界民族之林的孱弱者,从两千年前儒教一上台就是了】
时至今日,淘洗工程似乎有了些许眉目。人们开始从更广的历史视角探索中国原生文明了,社会开始关注春秋战国秦帝国时代了,民族特质的东西似乎比过去被看得重了。但是,普遍的社会思潮仍然将儒家看作中国文明的正统。即或如此,许许多多的“读书人”已经开始惶惶不安了。有人重新考证出“克己复礼”是进步的。有人重新考证出董仲舒是法家,“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”不是儒家提出来的。有人要恢复儒家经典在启蒙教育中的作用,有人要发起读经运动,等等等等,不一而足。显然,在许许多多的中国“读书人”看来,儒家仍然是他们的灵魂依托,他们自觉不自觉地运用种种儒家手段为儒家的合理性辩护,进而继续维护儒家的文明正统地位。更不要说,还有许许多多专吃儒家饭的所谓专家了。显然,要为中国文明确定一个历史坐标,从而清楚中国文明的原生态究竟何在?依旧是十分艰难的话题。
其二,中国民族的生命状态严重萎缩,知识阶层的创造力大大降低。在诸如“唯上智与下愚不移”、“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”之类的理念浸泡下,中国民族的整体素质从宋代开始渐渐下降。民众愚昧之势蔓延,书生迂腐之气积重难返,尚武之风大为衰落,事功精神日渐萎顿,实用性科学技术被视为“奇技淫巧”,被压制到下九流的地位。
最重要的是,职业官僚阶层的精神层面严重蜕化,执政理念日益趋于僵化,政务能力日益沦为钻营发迹的厚黑伎俩,腐败无能充斥官场,乡愿之风弥漫政坛。由儒家观念引领的中国王朝之公器阶层的日益封闭与堕落,导致了中国社会的麻木沉睡。劫难接踵而至,屡次濒临亡国之危。一个基本事实是,在十一世纪(北宋)及其之后的抗御外来侵略中,中国开始出现了全世界蔚为奇观地大规模汉奸现象——汉奸政府、汉奸军队、汉奸团体、汉奸文人,花样繁多,丑类汇聚。外侮当前,相互攻讦的内斗之风大起,“宁亡外敌,不资家奴”的令人目瞪口呆的口号也从庙堂喊了出来……凡此等等丑行,鲜有不以“大儒”自居者所为!我们不能说,儒家都是软骨头。但是,软骨头总是儒家,却是十之八九不错。
庙堂淤塞,知识阶层必然窒息。整个十一世纪之后,中国“读书人”几乎完全丧失了文明创造力。所谓“百无一用是书生”,成为知识阶层无可奈何的哀叹与共鸣。
凡此等等,中国文明在后一千年经受的种种顿挫屈辱,已经给了儒家洪水时代最好的结局说明——奉儒家为圭臬,中国文明必然走向衰落。可以预料的是,许多“读书人”与儒家信奉者,必然要振振有词的将种种危难归结于腐败政府,最终再喊一句“儒家并不当权,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!”但是,我们要问一句:作为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,作为决定民族精神指向的执掌文化权力的学派,作为曾经的民族精神领袖,儒家究竟做了些什么?儒家不值得检讨么?研究儒家的“读书人”们不值得探究其原因么?
我们呼唤伟大的中国原生文明。
我们期待伟大的中国文明复兴。